过路人

过路人

九月 08, 2021

  春去秋来,2021对我来说很不寻常,爷爷在今年2月份被诊断出肝癌晚期,在年初看上去还是牛气冲天的他,在他意外听到病症消息的那一刻,他竟然变得奄奄一息。

  春节假期过,我刚回工作地不久就收到了爷爷癌症晚期的消息,那时的我,不知为何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,当晚泣不成声。第二天我急忙去公司给老大告假,蒙老大之恩我顺利请假,下午坐飞机回到了家和父母了解了一下情况后,我立刻去了医院。我在病房外停顿了一下,整顿一下心情,然后进门欢快地叫了一声:阿公。爷爷笑容满面,依旧是声音洪亮应了声:你来了啊。我给爷爷编谎说我出差,偷跑来医院照顾他。我看他气色很好,甚至比我爸妈我哥这些在医院陪护他的人气色都好。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晚上和上午我都和我哥哥在医院照顾他。爷爷看起来没什么好担心的,我们只需要护着他起身和上厕所这两件事,只是爷爷胃口不是很好,不过他想吃什么我们就给他买,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忌口的,所以他还是吃得下的。在和爷爷说笑的时候我们心里总是会隐隐发酸,因为我们知道癌细胞早就让他身体千疮百孔,甚至在腐蚀他的骨骼。我常常在提醒自己: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爷爷聊东聊西的了。

  这个时期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和我聊新冠和台湾问题,以及他想吃馒头夹肉松,然后我母亲恰好买了肉松过来这两件事。这个时候爷爷和常人无异,一切都十分正常,我唯一不满的是医院的电视能接收的电视节目不够我爷爷消遣。我爸爸因为爷爷的病打击很大,但到了医院还是对爷爷笑脸相迎,回家就熬中药调理心脏,即使表面父子不和,但因血缘而心连着心。时间过的很快很快,两个星期后我不得不离开爷爷,回到工作地上班,这时候爷爷身体依旧,我稍稍放心。

  这是我今年才懂得的的,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残酷的现实亦或是真理:一切的善都会被欺骗和背叛化为乌有。爷爷生病要医治这件看起来简单明了的事情,但由于所谓亲戚的介入却变得险象环生,被阴谋祸害得混沌不堪。我父母和我哥哥被舆论所害退到了二线。最后,被亲戚所谓照顾饱而受伤害之后的爷爷进了ICU,此时我刚回工作地才过了一个星期,才过了一个星期!不仅仅如此,真正和爷爷有血亲的我们和爷爷也因此渐行渐远——进了ICU之后他就已经不再信任我们了。这是一个没人会相信的故事,也是一个没人会愿意相信的故事。我不想承认这也许就是他的命运,我不忍老人躺在床上受到所谓“亲人”的欺凌,我不忍看到他在病床上逐渐变得骨瘦如柴,他的眼神无助而凄凉。但我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,一切是那么让人痛心疾首,但真正让我感到悲痛的,正是我家族的悲哀。

  也许,我们的家族,因为我母亲,因为这个被看作是“外人”的儿媳无私的付出得到了太多太多,而这个家族却没有感恩的情份去接纳这个“外人”,所以本不该是我家族的东西终究不是。既然外人要拿,我们岂能对这些东西有半点可惜之情,钱和人哪个重要?人走了,钱再多还有什么意义。自从我爷爷病重之后,我从未和人提起过半句我贪念钱财的话语,但我最经常听到的是所谓“亲戚”们告诫我的一句话:东西都是带不走的。我作为晚辈只能默默不答,是的,东西带不走,但是每个人都忘了,人还没走。也许很多人真的看不到床上因病痛折磨而骨瘦如柴的老人,而只看到那件盖在老人骨架上的由金钱编织而成的发臭的被单。

  在这些事情上,我不能说自己是绝对正义的一方,在外头的我们已经被那些所谓“亲戚”的闲言秽语弄得脏污不堪。即便我们是出淤泥而不染,但若身处的周围都是肮脏的秽物,越是洁白的天性便越是格格不入。我们举着天道的大旗,“人正不怕影子斜”、“平生不做亏心事死后方敢面青天”的觉悟,一身正气,侃侃而谈却也敌不过那些人道的污蔑。我很气愤,我怒为什么三尸五鬼横行于世,忠良孝子却惨惨不堪。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,仔细思索也许在我终日乾乾的时候,不善分辨的我早已带上了假小人的面具。

  是的,爷爷最后过世了,就那么短短的时间,今年2月份的时候进了医院,牛气冲天的他同年9月31号就带着痛苦离开了人世,恰恰是国庆的前一天,举国同庆的前一天。我最后一次见我爷爷是在微信的视频通话里,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上班,突然想着开个小差给爷爷打个电话,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我从电梯下楼走到公司外头,在公司外和爷爷通了视频。自从爷爷生病确诊以后,我和爷爷的每次通话他都会给我不一样的感觉,每次爷爷都在急速地衰老,洪亮了一辈子的大嗓门越来越软弱无力至无法清楚发声,原本壮硕的两臂肌肉逐渐萎缩到无法拿起电话,我最后一次见爷爷,他的眼神是空洞的,目光是涣散的,侧躺在床上,整个人瘦的只剩下骨架。电话通了之后我叫了一声爷爷,爷爷没什么反应,然后无力地叫了我一声小名。我发现爷爷剃了光头,我强忍着哀伤笑着说爷爷你怎么剃了光头,爷爷没有反应,奶奶笑着接过话:剃光头比较精神。我把手机镜头拿远,对着公司大楼跟爷爷说这是我工作的地方,爷爷没什么反应。我看着爷爷空洞的眼神,勉强地继续转动着手机镜头向爷爷介绍我的工作环境,爷爷还是没什么反应,奶奶跟我说工作忙的话就聊到这,我和爷爷告辞挂断了电话。

  当时我没有想到这是和爷爷最后一通电话,我已经忘了最后和爷爷具体说了什么,不记得我挂断电话时爷爷的神情,现在爷爷走了,对我来说似乎他就定格在那里,一个无力的,无法清楚说话,眼神空洞无望的老人,就像是一株已经枯槁的残枝,被风化得可以轻易折断。

  国庆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我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,当时我正在大扫除手头正拿着拖把,衣衫不整头发凌乱。我父亲带着些许的哭腔,告诉我爷爷走了,我一时反应不过来,大声地“啊?”了一声,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。父亲停顿了一下,似乎是哽咽了,接着说,具体的事情你问你妈妈,很快地挂了电话。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家人的死亡,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成年的我似乎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概念,听到爷爷死了的消息的那一刻我是没有反应的,甚至感觉到一种极度陌生的不真实,爷爷走了,我甚至也没有那时候听到癌症消息的悲伤,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解脱。

  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大概4岁左右吧,爷爷开玩笑地和我说:阿公死了你会不会哭?我问他:阿公,死了是什么东西。阿公说:死了就是见不到阿公了。我想了想回答他:那阿公死了我肯定会哭。阿公有些满意地笑了笑。到现在,也许我的人生早在二十年前便撒了谎,也许是我坚强了,也许是我早就看破一些东西了,我想更多的可能是我妥协了,我向这世间的阴暗妥协了。我亦不是什么君子,因为我带着满满的家恨。